我们走进夜海,去打捞遗失的繁星。

锋刃之上【五·师传】

海啸师门同人 颜清礼x齐於烺

(不过此章,是段华卿x齐於烺)

前排@云川漫步 


非常甜x

(忽略糖海里埋的刀片)

——————

颜清礼出去后,齐於烺先是自己坐在地上缓缓神,待三魂六魄都归了位,才起来将戒具擦干净放回原处。之后又一瘸一拐地将地面,茶几清理干净。


这样慢腾腾干下来,走出门时,已是二十分钟之后了。


他走进厅堂,环顾一周,果然,师兄已经走了。


不过,厅堂旁边的沙发上,坐着另一个青年。


这个人,让齐於烺还没来不及因为失落耷拉下的脑袋,又僵住了。


青年朝这边看来,齐於烺下意识低头躲闪,后退了一步。他的睫毛扑闪扑闪的,想自己脸上还留着巴掌印,便有些羞。


“猷贞,来。”


青年温润的声音传来,齐於烺抿抿嘴,依言走过去,小声唤道:

“老师...”


青年正轻吹着手中清茗,齐於烺走过去时,他并未抬眼。


齐於烺垂手侍立在一侧,舔舔嘴上的干皮,眼睛轻瞄着青年手中的茶。他看那人垂眸微抿,盏底嫩叶慵懒地转着圈。

穿过窗口的阳光已泛起略带暖意的橙黄,斜斜地照在青年身上,和谐地,自然地,与他本身散发出的那无形的光韵凝汇出流光溢彩。


齐於烺的心突然就沉静下来了。


正是段华卿。


齐於烺安静地注视着这个自己心甘情愿认下的师者,呼吸不由渐缓,不想惊扰了这幅画面。虽然他师这等人,定不会被他人惊扰。

忽有一瞬间,他又想起了那个神奇又荒谬的事实——他的老师,也才二十五岁而已。


二十五岁,是个什么概念?


是与他同组称兄道弟,时而要向他点头哈腰叫声‘烺爷’请教他技术问题的同学们差不多的年纪;是和他十六七岁就在球场上打趴下的对手的年纪;是那个对于少年慧极,在大学混得风生水起的他,从未觉乎能厉害到什么地方的年纪。


可偏偏这世上,他仰望间,就出现了这么一个人。

他的通透,他的智慧,他周身神韵,简直叫人不由揣测,这人是穿越时空而来,还是灵魂保留了几世记忆,才能如同在这世上走过几遭般,无波如古井,亮节若秋筠。


如此想来,竟不觉荒唐的,也只有段华卿了。


啪嗒。


齐於烺回神。


段华卿放下茶盏,正望向他。


齐於烺睫毛颤动——那目光,总是能如此,温柔又锐利的窥探到他的灵魂。


颔首的姿态,他正好能看到此时,他师靠在膝盖上的手,点了两下。


齐於烺头皮一麻,有些僵硬地又向前走了两步,跪在了青年近前。

“抬头。”

青年声音平静温和。


齐於烺抿唇,依言抬起脸,与上首之人四目相对。他师眉头微锁,好像是在审视他脸颊上的伤。


齐於烺被看得更有些羞臊,克制住偏头,却控制不住瞳仁闪烁,朝旁边躲去,同时,下意识地背过手,似是想掩饰更重的伤势。


段华卿并未放过小孩的这个小动作,心下好笑,不动声色地靠回扶手,向茶几示意。


茶几边,是一个玻璃杯。

小小的蒸汽水珠覆在内壁上,很显然,刚晾过不久。


齐於烺又不自主地舔舔嘴唇。

从他跟着二师兄进书房到现在,还没喝过一口水。过度的体力和精神消耗,早已让他口干舌燥,此时对着一杯再寻常不过的温水,都两眼放光,直想扑上去大灌一口。


齐於烺又抬眸,得到他师确定的目光后,便忙不迭地伸手去拿杯子。


嘶。

齐於烺的手掌心刚压上杯壁,就缩了回来。


尚有些烫的杯壁蛰到了掌心上的细小伤口,轻易便可唤起疼痛,使他瞬间打了个激灵。


少年心里发虚,又悄悄抬眼去看他师,暗自希望对方毋要介意他的毛躁,也...也别问他手是怎么了。


然而那人只是用沉静的目光注视着他,没有介意,但也没有帮忙的意思。


齐於烺其实并不心存侥幸,老师叫他过来定是有话要问,他也便不敢耽搁,用手指尖慢慢将杯子移到近前,再小心用指尖把着使之微微倾斜,低头先试探着小抿了一口。


嗯?是甜的。


蜂蜜的甘醇瞬间包裹住干涩的嘴唇,丝丝清甜滋润冒烟的喉咙,叫少年神经放松,心里发暖,无形的尾巴都要摇起来了。


“你二师兄冲的。”


齐於烺闻言心下一动,脖颈僵硬了几分,随即,眼眶就红了。


段华卿看少年耷拉着脑袋继续小口啜着水,明显的委屈情绪泄露在空气里,轻轻摇了遥头。

他鲜少干预他们师兄弟之间的训诫,一来他的头三个弟子都是成熟稳重的人,向来让人放心。若真有什么事,也会及时向他汇报。二来教诫最忌态度不统一,其威严便来自于令行禁止一丝不苟,奖惩分明言出必践。


不过,看着小家伙落魄的样子,做老师的点拨一下还是职责所在的。


于是,他朝又端端正正跪在自己身边的少年伸出了手。


齐於烺一愣,反应过来后,瘪了嘴,眼眶更红了。


段华卿瞧着少年把藏在背后的小爪子伸出来,看似只是恭顺,却是一举一动都是可怜巴巴的控诉。


段华卿捏着少年的指尖查看他手上的伤。

和他预想的差不多,红肿的手心上几处骇人的淤紫,皮下的血丝蜿蜒,一团一团似要渗出血来。一些细小的伤口因为长时间的挤压渗出晶莹的液体...


确实好生可怜。

不过对照二弟子刚刚同他的简要汇报,确是意料之中,而并未有动气泄愤的痕迹。


“委屈?”


齐於烺心下正憋着一口酸酸胀胀的气,竟没说话,只摇摇头。


段华卿目光沉了沉,继续不动声色地问道:

“为什么受的罚?”


少年也不知是真委屈的赌气,还是羞赧战胜了怯怯,亦或是被老师此刻的温柔与纵容冲昏了头,只听他想都不想地嘟囔出声:

“您不都知道了吗?”

确实,段华卿看到颜清礼出门时那难得不安定的神色,自然是要问的,不过...


“猷贞。”

段华卿松开少年的指尖,轻抚过少年脸上的瘀伤,“你师兄罚的巴掌没挨够?”


“於烺不敢!”

齐於烺这才一个激灵,冷汗倏地就爬了满背。


安静,其实也未过三秒。可齐於烺因着师兄的一通教训,此时简直是一空气安静就心脏直跳,感觉到他师的沉默注视,当即就有些惶惶然抬起头唤道:

“老师!"


好在段华卿并未在此刻计较礼节,只是拍拍少年的脸颊,语重心长地道,“猷贞啊,想改过,单单‘不敢’是远远不够的。”


齐於烺一愣。

师兄也说,不是不敢,是不能...


段华卿看见小徒弟的神色变化,知他聪慧,定是已想到什么,眼底带上欣慰。可面上,却逗弄起孩子来。他语气轻松道:

“不懂吗?”

他压下眉毛,故作认真道:“不懂礼也就罢了,可你二师兄若连这个都教不会你,那就真是该受教训了。”


“不,不是的!”齐於烺闻言果然一惊,回神后又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不够恭敬,缩缩脖子,语气软了几分,“是弟子自己顽劣,不思悔悟,再三犯错。不关师兄的事。”


段华卿淡笑着看他。


“说说看?”


齐於烺吸口气,又跪直了几分,答道:“老师曾经说过,人若要长进无外乎两点:学然后知不足,省然后能改过。二师兄今日这样...这样罚我,是罚我无法真正认识自己的错误,嘴上承认,言行难易,明知不犯,屡教不改,是失了长进的根本,也没有...”

也没有训诫的意义了吧...


思及此,齐於烺又失落下来,他察觉到自己钻了牛角尖,可一时思绪杂乱,竟有些不得其解。


“猷贞呐,”齐於烺随着他师的唤抬起头,只听他师道:

“你觉得方才的反省是用头脑想出来的,还是用这里,想出来的呢?”


段华卿的两根手指抵住少年胸膛,齐於烺感觉那处漏掉一拍,似有什么答案一闪而过。


“知而不行只是未知。”段华卿接着道,那润朗的音色能穿透世间一切的迷惘与困惑,“如果真是知道,遇事时心如此时恻动,有何不能改呢?”


“因为...”齐於烺想过段华卿前后的问话,小心翼翼地答道,“因为我,心性如此...?”


段华卿的目光里带着鼓励。齐於烺见状松口气,放开了胆子继续答道,“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,无论怎么改都变不成像师兄们那样。就算是头脑知道了某种行为不当,但本性不移,如同树已生根,只能修建枝杈,却不能砍去根部,变更属类...”


可当然就不能这么算了,他知道,老师在等他自己问。

于是,他说道:“老师,如果这样承认下来,又怎么能长进呢?总不能放着不管..."


段华卿欣然一笑,答道:“‘大德不官,大道不器,大信不约,大时不齐。’温顺的人有温顺的人的成熟,高傲的人有高傲的人的成熟。我能开设学堂,讲授大道,就是相信人性本善,君子不器。在不违背良知的前提下,世上无一特性为害,重要的是,你怎么用。”


“属类不齐,无碍其成。你和你的师兄们虽是不同的树,但,皆可参天。”


齐於烺心下震动,既为那恍然明白的症结所在,也为这几乎摆在明面上的鼓舞与肯定。

想着想着,就红了耳朵。一半是听见师者夸奖的羞赧,一半是想到自己做过的事的惭愧。


他又往前蹭了两步,直到他师脚边,轻声说道:

“所以,我不是不能去争辩,不能去吵架,而是...而是唔..不能像个孩子一样任由着性子去吵,叫人抓住把柄,落得口实,这才是失人失己的过错,得不偿失...”


说到最后,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喃喃,“所以,我要记住的教训,改掉的过错,不是傲,而是那份幼稚的自以为是的傲慢...真正让我心下恻动的,不应是那份因为说错话做错事后受的疼,而是,自己展现傲慢时的唔...幼稚模样。”


段华卿点点头,掷地有声道:“能认识自己方可安,使自己成熟方可立,这便是安身、立命。”


齐於烺猛然抬头,眼睛晶亮。


他看着他师的那双眼,听着他师说出的话,只觉清风拂过时,天地明朗。


“就像这棋啊~”


齐於烺随着他师的目光看向茶几另一面的棋局,黑白相依相围,战局正紧。


围棋,很有意思。黑白彼此相依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很难说,是谁再围困谁。但如此和谐图景,却是对弈之局。


“围棋是对弈,也确为君子之道。”


对弈必是锋利的,但如此,却又是高明。


“最强的辩手,能叫人哑口无言,同时,亦如沐春风。”


是啊,正如他师如是。


*


“老师,我懂了。”


少刻,齐於烺的目光从那棋盘上收回来,轻声说道。

“其实,常乐是个很有理想的人,又是安老师的弟子。若再兴文风,他该是年轻一辈中颇有影响力的人物吧?”


段华卿含笑。


以他这个弟子的聪慧,眼下自是理解了他的意思,可究竟懂了多少,又能做多少,并非一朝一夕。

那就暂且记下,再慢慢长大罢。


“猷贞啊~”


天色欲晚,太阳已落在树梢,橙红愈加暖人。段华卿收回望向窗外的深远目光,放松地问:

“你是否觉得自己是伶牙俐齿呀?”


齐於烺感受到段华卿的放松,话中也没有反话正说的意思,便也语气亦是放松。

“我说了,老师别罚我啊~”


段华卿不言,示意他但讲无妨。


齐於烺不由地耸耸肩,一点带着孩子气的骄傲又随着轻巧上扬的语调泄出来,“我嘛…我确实是啊~”


段华卿朗声大笑。


“那你知道,比这‘伶牙俐齿’还厉害的是什么吗?”


齐於烺有些疑惑,为何要这么问?


只听他师含着笑意说:

“是舌头。”


齐於烺眼睛一亮,只觉有趣,老师竟是与他玩了个文字游戏。


“关于中国的老子,有那么一个典故。言老子之师病甚,老子往问,可有遗教语诸弟子。师张其口而示老子,言曰:‘吾舌存乎?’,老子答曰:‘然。’又问:‘吾齿存乎?’答曰:‘已矣。’这是什么道理呢?”


“至柔者至刚...”

齐於烺答道。


这并不难论证,他想。因为老师,就是这样的人。温而厉,柔而坚,使天下莫不服,弟子莫不敬。


“猷贞啊,有句话,你得一辈子记得。”


齐於烺闻言,认真地注视着他师。


”舌存齿亡,过刚易折。伶牙俐齿呀,也要多一分柔弱,给自己留些余地。”


如此,我便能放心了。


齐於烺低下头,轻声呢喃,“舌存齿亡,舌头比牙齿更能保全...那么...”


他抬起头,眼中尽是少年人纯粹的期盼,“老师定是能长命百岁吧!”


段华卿不答,坦然地对着他笑。



多年后,那一天,齐於烺仍然记得那个笑。

庄周化蝶,倏忽远逝,南柯一梦,浮生尽下。这夜旦有常,万物生息,原来这所有的一切,老师在那时,就已经看清了。


那是齐於烺此生难忘的笑。


*


然而此刻的少年还不知道这些,他只是在恍然大悟后,更觉惭愧羞赧。


“老师…”齐於烺耷拉下脑袋,“我今天给您丢脸了。”


此刻,不必段华卿要求,他便自己复述起今天的经过。他一字一句的说着,说到关键处,还心虚地抬头再看看他师,见那人依然目光沉静的看着他,才复又继续。

这时的他感受到的不是认错时的别扭和羞耻,而是坦荡的承认与真诚的反思。他仿佛是那身处教堂的虔诚信徒,走进忏悔室,对他的信仰倾诉,恳请宽恕,也获得力量。


说到最后看看他师脸色,头抵上这人膝盖,哼出一句:“现在全校都知道华卿先生收了个没规矩的四弟子,肯定会议论您眼光差死了!”


这就是摆在明面上的撒娇了。


段华卿被逗乐,覆上少年的脑袋,笑着道:“无碍。”

“君子之过,如日月之食焉,过也,人皆见之,更也,人皆仰之。你老师这点脸面,还是够你们几个小家伙糟蹋的。”


末了,他看着少年那双璀璨如锋的眸子,似是叮嘱:“但要记得,自己再挣回来。”


齐於烺灿烂地呲开牙,少年气更重,他蹭着那只温暖的手,重重地点点头。


我会的,一定会的。


段华卿又揉了把小孩的头发,从茶几下拿出一支香,放进香插。


齐於烺本能一僵。


段华卿状作随意地起身,语气一如既往的从容温润。


“再跪一炷香,自己好好想想。之后,去房里找你三师兄上药。”


“...是。”

就知道不会轻易过关,齐於烺心下暗叹。接着,敏锐地捕捉到什么。

“三师兄这会…”


三师兄这会儿在?为什么?


为什么,当然不言而喻。


段华卿笑而不答,转身走了。


齐於烺扭过头,看他师消失在黄昏的光晕中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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